阿法利斯城的天空被厚重云层遮掩,这漫延无际的铅色仿佛成了天空本来的颜色,让一切变得阴郁。
海浪慵懒地在沙岸涌起回落,沙土上泡沫点点,随着层层迭起浪花声转瞬破灭,如这广阔大海般波澜不停。
一个年轻人坐在离沙岸不远的一处凸起礁石上,出神的看着阴郁天空下深幽的海水。海浪涌动,海风从远处吹来,带来一丝特别的气息。年轻人突然叹了口气,用手轻轻摩挲着礁石,他的发梢随风停了又起。
每年的这个时候,年轻人都会来到这里呆坐着,直至太阳沉入海洋,直至皎月悬挂天空,风雨无阻。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里,仿佛在这个时候,他的身体被另一个灵魂所占据,那个灵魂固执的来到这里坐着,好像在等待着什么。
也许这种不分风雨不分烈日的固执,应该称之为顽固,因为它如焦岩般坚硬。而每当他陷入这种玄乎的旁观者的感觉时,他也并不抗拒。
此刻,风似乎变大了,海浪不再慵懒,仿佛从一名懒汉变成了勤恳的农夫。他蓦然看向远处,天上云层蠕动,似乎就要破开一个口子,可远海却仍然被烟雾所笼罩,只看得见近处景象。
这风起,沙岸上些许沙土飞扬,涌上岸的浪也似乎变得大了些,卷得更远了些。
年轻人仿佛心有所感,转头看向阿法利斯城后面的山。
他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?此刻他心里突然浮现起这个问题,可是他却无法得出答案。
十年?二十年?亦或是更少,又或是更多?
他本应该因为对记忆与时间的模糊而感到恐惧,可事实上他却仍然内心平静,如同在这里度过的不知道多少的岁月,波澜不惊。
每逢九月,便是阿法利斯城的收获之月,所有人都开始在这个时间收集一年的丰盛硕果。而每年的九月,阿法利斯城附近的作物,都不约而同的到了成熟的时候,住在城里的人们欣喜且满足的开始收集作物的同时,近海的鱼儿也多了起来,多到了甚至渔夫随意撒网便能捕获到笑得合不拢嘴的数量。
那时,满城欢庆,人们纷纷摆起宴席,夜里灯火通明,直至达旦。整个喜庆场面,从九月末尾到十月伊始,才渐渐散去。
年轻人不知道自己度过了多少个收获之月,他只记得每个日子都过得平淡无奇,如水般无味,也如水般,沾染上什么,便有了什么样的味道。
遇到城里结彩喜庆时喜庆,遇到城里挂账哀叹时哀叹,随波逐流,这个词语似乎是对他最真实的写照。
"唔,可能是因为这样,自己才记不起在这里活了多久吧?"年轻人这样想,"毕竟日复一日的生活都没有起伏,那既然这样记不清日常琐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?"
他这样安慰自己,即使自己内心并没有波澜。似乎这样是为了身体里另一个灵魂所说?
他不知道,也觉得自己不想知道。他只知道,每当他莫名心慌意乱之时,身体里似乎另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呢喃,那个声音在说什么,他听不清楚,但他觉得自己能够一直如此平静,应该与它有关。
“记不清那又怎么了,就这样生活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啊。”
是啊,多好,有那么多淳朴善良的人,大家不较彼此,互相扶持帮衬,一起笑,一起哭,如同家人。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?
他突然笑了。
"船要来了!"
突然从某处传来这一声呼喊,慢慢地,一个接一个的声音在各个角落响起,他们重复着这句话,似乎所有人都在呼应着一般,到最后,这此起彼伏的声音统一到了一起,仿佛是整个阿法利斯城在喊着:"船要来了!"
没有任何征兆,暴雨瞬间倾盆而下。
被打湿的年轻人愕然,他看到远处海面上的烟雾渐渐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影子。
年轻人想要往前以便更看清楚一些,但身边却泛起烟雾,将他陷入迷雾中,此刻,莫说看清海面上隐藏于烟雾里的影子,他甚至连自己都看不清了。
他眼神迷茫,口中不自觉地重复说着,船要来了。
船要来了。
雨声哗啦。
待到他回过神来,烟雾早已散去。他此刻恍然发现自己身处山上的破旧教堂里,神龛上十字神像前摆放着一个简陋木杯,两侧的高烛本应该无火,此刻却火光通明。
教堂大门外暴雨如同水幕,遮蔽了外边的事物,让一切变得模糊。墙角上破漏的洞口,让雨水顺着缺口沿着支柱流下,于是渐渐的地面被雨水打湿。
教堂两侧窗户有不少由于年久失修,已经破了许多洞口,上面的彩画也早已斑驳。风雨不断地从那些缺口打入,于是教堂内靠近窗口且层层排列的长椅上的尘灰被雨水洗开,让长椅在烛火的照映下露出了昏黄的光泽。
烛火猛然晃动,将熄为熄,于是本就昏暗的教堂内更加影影绰绰起来。阴影在地上墙面上扭曲着,教堂内也开始响起模糊的低语,似乎低声念诵着不知名的诗篇。阴影如魔鬼乱舞般将年轻人围在中间,而教堂回响着的低语,就好似来自它们口中一般。
年轻人面色平静,只是出神地望着十字神像前的简陋木杯,仿佛灵魂被吸入了一般。
他闭上双眼。
教堂外狂风暴雨肆虐,里面阴影乱舞,阴影此刻似乎有了生命一般,在风雨呼啸声中向年轻人身上延伸,如同无数触手,从四面八方伸向年轻人,想要将他卷入阴影里。
鲜血,猩红的鲜血滴落在地面,绽开一朵花。一切乱象消逝不见,教堂内恢复如初,没有低语,没有魔鬼。
“我...”年轻人喃喃道,“还有很多迷失了的,不过,也找回了一些。”
"可为何是现在?如果是以前,或是未来,又会发生什么?"
他闭上双目。
简陋木杯两侧的高烛上火焰如冰融水般,火焰滑落,高烛便全身浴火,可奇怪的是两个高烛却并没有因此开始融化。
“但不管如何,如今知道了这些,我也该走了。”
他睁开双眼,眼眸里腥红一片,他伸出双手去握住木杯,双手间不断流落着鲜血,不仅染红木杯,还沿着杯身滴落在神龛上。十字神像原本闭上的双目,竟诡异睁开,而双目处,是一片漆黑,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。
年轻人低声嘶吼,似乎用尽全身力量才将木杯拿起。他缓缓将木杯放在面前,抬起便作饮状,而此刻,木杯内半满了猩红液体。
他闭目慢饮,当他喝光并将杯子放下时,他已置身于阿法利斯城内,而他的四周是生活在城内的淳朴善良的居民们。
风雨已停,但阴云仍在。
人们虽关切的看着他,但竟无一人对他身上的血迹与怪相感到惊诧。而此时,人群里走出一个面相平庸的男人。
“船来了,此刻就停靠在海岸的港口。”男人对年轻人说,“要走了吗?”
年轻人沉默着将仍然沾满鲜血的木杯递给了男人后才说道:“等船走后,把它放在城内中心广场的喷泉里。”
男人接过,而后又问道:“想起来了吗?”
“想起一些,但是很多还在迷失。”年轻人想了想,说:“比如我还不记得我为何在这里,在这里多久,我以前经历了什么。这些我都没有想起。”
“这些是最重要的。”男人叹了口气。
“我想也是,不然怎么会仍然迷失在最深处的黑暗里呢。”年轻人笑着说,“不过也不算坏事,至少我知道了我要出去,这就足够了。”
“希望你回来的那一天,能够是完全的自己。”男人目光深邃。
“不知道,但我会回来的。”年轻人微笑着面向众人。
所有人在这一时刻转头,目光注视着大海的方向,仿佛在这一刻,大海在呼唤着、召唤着。
必须扬帆起航了。
年轻人走去,众人们随着他穿过宽大广场。当路过广场前的一个庄严肃穆神殿时,年轻人稍微停留下了脚步。他转首看了眼神殿上方纯白的十字架,便继续前行。
他走出阿法利斯城,踏过沙岸,登上船,站在甲板上,接着把脸面向众人。人们静默不语,用最深切的目光注视着他。
“风起了,这阴云不散,暴雨将至。也许沉眠是其中一个选择,但此刻我已决定远去。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,我只是隐约的记得,我有一个非做不可的事情。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,若我再不行动,也许一切将迟。”
年轻人微笑着,继续说道:“即使死亡将我卷起,我也会如潮水而至。拂晓中雾霭散尽,可也会变雨落下,我未尝不是雾霭。”
“这里并不是坟墓。”
语罢,年轻人向水手们打了个手势,水手们立即起锚,解开缆绳,向大海深处驶去。
人们目送着船的远去,直至消隐在烟雾中。
风停了,那个手拿木杯的男人抬首望着天空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风从海的深处吹出,穿过人们的身体,海浪声中,他们的脚部渐渐化沙,慢慢向上延伸。沙化后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坍倒,而任何人,在最后一刻,眼神中没有任何恐惧,只有最深切的祝福。
风将这些沙子拂起,或消散于空中,或覆盖在沙岸上。
木杯并遗留没有在沙岸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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